哭宣城

2021-10-30 12:10:57 来源:专享文学 点击:16

三月天气,连绵数天的春雨好容易才断开。新鲜年轻的阳光重洒下来,隔了一整个冬天,娇羞姿态像极了小姑娘。风也温柔,却裹着泥土和初生小草的气息直扑到玉环的面容上,润湿了头发。

淡淡水蓝色衣裳罩在身上,衬着她白皙的肌肤,映出豆蔻少女青涩美丽的身体。黄莺的声声欢笑,她愉悦向前跑去,风顺起衣袂,露出前日里才绣上水仙的绣花鞋和鞋面上沾染的雨后泥土。这水仙真就活了!

“玉儿!快点儿!”男子牵着纸鸢向前跑去,迈着大步子。

“等等我!我赶不上了……”

“哈哈……”

白色宣纸扎的纸鸢越飞越高。男子渐渐慢下脚步,但不肯停住,像是怕手里好不容易飞上天的纸鸢掉下来。见着少女气喘吁吁赶了上来,汗水更加湿透衣衫,粘在皮肤上,显出她身子的整个轮廓。发髻略微松散了,鬓角的头发贴在脖颈上,脸颊微红,胸脯因喘息而剧烈起伏。

看得差些呆住。男子忙望向天空,手里仍不忘牵引纸鸢线,唱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回声一遍遍荡进少女耳中,她脸更加红了,比得过春日第一树桃花的惊艳。她走近,含羞浅笑地仰着脸看向他,问道:“你诗文这般好,为何不单独为我作一首来?是我不好看,所以你写不出来吗?”说完,脸上带着嗔怪。

见她这样,男子放声大笑,转而说道:“是我的玉儿太漂亮了。我作的诗够不上你,反辱没了去。”

虽是踏青时节,因为刚收了雨,郊外并没什么人。山坡上似浓而淡的春草要漫进人心里去了。水洼里的雨水没有人气儿,干净澄澈地映出少女韶华的身影。

“玉儿,纸鸢飞得很高了,可以放了。”男子边说边伸出拽着纸鸢线的手,注视少女的目光里溢出温柔。

“我还是不会,怕掉下来。”

“我教你。”男子握上她拿着纸鸢线的手,说:“玉儿,你怎从不叫我名字?”

“嗯……你希望我唤你什么?”

“……随你,我都喜欢!哈哈……”

“那,我就什么也不叫!”

“哈哈……”

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团圆莫忆春香到,一别西风有一年。

玉环微蹙着眉,挂着玉镯的手轻柔抚摸着膝上大雁模样的纸鸢,倚着栏杆坐着。长空是个小丫头,十三岁模样,站在玉环身旁好一会儿,忍不住问:“太真娘娘,您就快要把这纸鸢描到心坎儿里去了!这上边儿都写些什么?”

玉环止住手,闭上如画的双眼,迫的早湿润眼眶的泪水滑落下来,丝毫不想再停留似的跌落在纸鸢上,发出“嗒”的一声。慢慢,玉环诵出纸鸢上的内容,像说故事一样自然: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的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

“娘娘,长空不明白……”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君王无专情,我就是那汉宫赵飞燕,囚在樊笼里,回不得善终。”

“这李白太过分了!故意让纸鸢落在太真观,还写些这样不堪入目的诗!“长空抱起不平来:”他李白又与娘娘没有怨仇!”

玉环不作答,默默流干眼泪。长空见状,不好再说。

也是初春迹象,栏杆外渐渐发出小小的花苞,有些甚至吐出花瓣来。正是放纸鸢的好时候,没了李白掉下来的那只大雁,天上早挂了许多观外人放飞的纸鸢。不似那年只得一只。

“玉儿,再过几日我便要出川上长安去。”

少女低着头,豆大的泪珠打在纠缠在一起的双手上。

……

玉环看着过去,她心里知道,他待她好。正因为他待她好,丢下十三岁的自己,才孤身一人上京,又才会在得知自己赐封太真妃而千里迢迢赶来,用《清平调》诉说——君王爱不可信,莫要白白成为第二个赵飞燕。

玉环重又抚摸上纸鸢的轮廓,心里痴痴地说:“我知你是大雁,特来做这番警示。‘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但,玉奴不是雁,只是得依着屋檐才能筑巢的堂前燕子罢了,飞不出这高墙、这鸟笼,回去见你了。”

“娘娘您看,蝴蝶!”长空突然的一句话打破了玉环深深的思想,她抬头,目光又正撞上坛子里含苞待放、青春韶光的花骨朵儿,不自觉地又诵道: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太白……春日旧而人已非,玉奴早不是从前的玉奴,你也不再是那个你了。”

玉环笑笑,站起身来接着道:“你终究给我写了诗了。”

长空听不懂,歪着脑袋看着玉环。玉环将手中的纸鸢递给长空,叹了口气,说:“幸好你只留在太真观。去放着玩儿吧!”

天宝四载,公元745年,杨氏玉环正式被玄宗册封为贵妃。

快入冬了,宣城的风刮得很大,猿鸣似的呼呼声差些力气便能吹残起人心了。

“小二,这酒不是老春酒吧!”

“唉!客官,纪老头初秋就去了,哪里还有老春酒啊……”店小二刚回头要走,就听得后边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男人的哭号声,忙回脸去看,见是刚才问纪氏老春酒的男人倒在地上,仰天大哭,边哭边唱道:

“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小二当时这男子疯了,他不认识李白,也不真正了解他哭是为酒还是为人,是为纪老头还是老春酒……他们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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