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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闯入者(小说)

2022-04-28 12:11:24 来源:专享文学 点击:4

在这之前,我已经三年没回老家了。主要是我认为没有回去的必要。既然父母不肯跟我来京市居住,我也乐得逍遥。每年把一定数额的钞票按时寄回去,算是尽尽孝道。再回去,无非是饱受一番舟车劳顿之苦,其他别无含义。

但我没想到这次回去,感觉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没有意义。这次回去,我有一种五脏六肺都被清洗了一番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每天累得不成的人去洗了一次桑拿。但显然比洗桑拿还要舒坦,因为桑拿是洗肉身的疲惫,而我是洗内心深处的疲惫。我真的太累了。这次回家面对村庄浩荡无边的绿色,面对乡亲谦卑而不设防的笑脸,我真的感到很久没有这般爽快了,就像是回到了童年时的那些岁月。有几次,我差一点被父母和乡亲们的话把眼泪都惹出来了。我的家乡处于罗宵山脉尾端一个特别封闭的小山窝里,乡亲们很少外出走动,他们一个个就像“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桃花源里的人,所以说出来的话,特纯粹,特朴实,也特能掏人眼泪。特别是对我这个在城市奔波多年的人来说,更加是感动得难以释怀。我原以为我的感动神经早已麻木腐朽了,现在看来,我还是那么容易感动,只是在城里能够让人感动的事太少了。

我在家里原本只想呆三天,结果却呆了七天。现在,我已来到邻县一个小小的火车站,准备搭火车去省城京市。但头脑里依然是家乡的父老乡亲在浮闪隐显。那些人那些事活跃在脑海里,让我不由自主就露出了一脸笑意。这种笑意与窗外春意盎然的大自然是非常合拍的。这个小小的火车站每天只开出一趟火车。火车早来了,但开车还得两个小时。我并不嫌时间太长,相反,我非常乐意在这种时空下呆上一天,或者两天。多舒服啊。城市是一种现实,故乡是另一种现实。而处在这两种现实之间,则是一个超现实的小小火车站。不认识人,甚至连他们的口音都听不懂。再没有比现在更轻松的时候了。

正在我胡思乱想之际,少年裴平出现在我的面前。当然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叫裴平。我只看见一个剪着锅盖头、穿着牛仔衣的少年朝我走来,他看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自然的怯意。犹豫了几秒钟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在我对面坐下来。很显然,他并不情愿坐我对面,但他手中的车票号码正与我对面的车座号码相吻合,他不得不坐下来。我知道他的怯意来自何处。他怯的不是我的长相,我长得很和善,不属凶神恶煞的那一种。何况我现在是一脸盈盈笑意。他怯的是我那身庄严的警服。我大学虽然是学中文,但毕业后进了一家政法报社当记者,属警察编制。警服是一种权力的代表,外出时我常裹着警服护身,以防睡着了被小偷掏了包。一般人见了警服都有一种敬畏的感觉。这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同一般人一样,只不过他的敬畏感表现得比一般人更明显。

若在以往,我是不会与一个比我小了至少十岁的小孩搭话,但今天明媚的阳光和对故乡的美好感觉让我的心情好得出奇,我主动冲着他友好地点了一下头。示意他没有必要怯我。

对我的友好,少年人显然没有心理准备,他的脸倏地一红,表情有些局促,好像害羞似的。这使得我的心像被什么温柔地触动了一下。对这个少年我一下子充满了好感。

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少年,除衣服是牛仔服外,他的裤子也是牛仔服,膝盖外侧还有两个大兜兜;鞋则是波鞋,一身上下都有些破旧。同当年学生时代的我几乎一样的打扮。他的眼睛细长,眸子里放出明亮的光芒。最让我心动的是他上嘴唇那细密而稚气十足的绒毛,那些绒毛让我这个三天不刮胡子就满脸拉碴的男人不由就生出些光阴飞逝的感叹。恰同学少年的时代,再也回不来喽。

当火车开动时,我开始找话题与他攀谈。他首先有些迟疑,对我的问话总要停那么几秒才简短地回答一句。听口音,他同我是一个县的。这让我对他的亲近更多了一层。我自作聪明地用家乡话告诉他不必拘束,与警察打交道的并不一定都是坏人,而我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警察,我只不过是一名记者而已。似乎是听了我这种表白,少年才敢与我对视,我再问他,他的回答也流畅多了,偶尔他还问我一两句什么的。随着火车的飞速前行,我们谈话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当火车快要到达京市的时候,我以为少年的情况我算基本了解了。少年名叫裴平。十七岁。在家乡仁县一中读高二,历史学得特棒,这次作为年级优秀选手来京市参加全省中学生历史竞赛。他们校长已带着其他几名选手坐汽车来京市,说好了准时在火车站碰头。裴平的父亲是仁县审计局副局长,母亲是仁县的纪委书记。

仁县一中也是我的母校,更巧的是他们的校长正是我以前的语文老师。面对裴平,我像是在时间的隧道里突然摔了一跤,一下子跌回到过去的中学时代,而眼前这位满脸稚气的少年依稀就是当年的自己。我们的话题一路上多得收都收不住,当然,主要是我回忆过去与高中同学们的趣事。少年裴平简直打开了我话匣子,等到火车到站了我还意犹未尽。

从地道出了站台,京市已夜幕降临,七彩的霓虹灯幻映着城市的神秘和冷漠。车站出口人声嘈杂,各种类型的可疑人物在人群中晃来荡去。我以警察兼这个城市主人的身份把裴平紧紧拉在身边,并大声大气地同他讲着话,要他不要担心,作为师兄我一定把他送到他们的校长——我的语文老师手中。

但我们在人群里转了好几圈,弄得满头大汗,却没有发现仁县一中校长的影子。我开始为自己的大话感到后悔。裴平还在人群里找来找去,我突然没好气地叫道,他妈的别找了!他们一定没来!要么就是他们在路上出什么事了,你干嘛不同他们一起来呀?

裴平站住了,忐忑不安地望着我。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是呀!我冲他发什么火?其实在火车上裴平就向我解释了为什么没同他们一起来的原因。因为他还从没坐过火车,他想坐一次火车。他的父母就允许他单独来了。

你们是约好今天来吗?我冷静地问。

是的。……今天不是十号吗?

谁说今天十号啦?!今天九号!我的声音又大起来。

裴平把头佝下去,用一只脚尖擦着另一只脚尖。半晌才说:我弄错了,我以为今天。

是十号。

他当然弄错了,要不然巴掌大的火车站怎么会找不到人?少年人冒冒失失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裴平的父母,他们怎么能在没弄清哪天是哪天的情况下,就让裴平独闯省城呢?这下我可麻烦了。我就这样气咻咻地看一眼裴平,又望一下广场之外的车流。我的心情非常糟糕,我知道今天捅篓子了,我很后悔刚才的大话,也后悔不该在火车上与他聊那么熟。裴平突然小声地说了句:你走吧,别管我。

若在平时,我一定会把他的话当作可下的台阶,溜之大吉。可今天不行,上午作别的乡情已把我心底那些美好东西勾出来了,我不能这样冷漠地置他于不顾。一路上我与他已经非常熟了。何况他父母都是仁县官员,这对于我虽然毫无用处,但对于还在仁县那块土地上谋生的父老乡亲将来有可能用得上。乡下人嘴贱,只要我凭关系替他们解决了一二件难事,我的声名就可以十里百里地在家乡传播。还有,我想通过少年裴平之口,让我以前的语文老师知道,当年那个他不怎么看重的学生现在俨然也像个人物。人无论怎么混,总有那么一点虚荣心。

我冷冷说道:我不管你谁管你?走吧,别在这里呆了,我替你找家旅馆。

裴平站着没动,连头都不抬起来。

我的声音又大了点:走不走?就算你在这里站一晚也等不来他们!

我没带多少钱。我以为……以为……裴平把声音弄得像只蚊子在哼。但这蚊子大小的声音我还是听到了,我的心更加乱糟糟的了,我知道麻烦在进一步扩大。如果我想好人做到底,现在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自己掏腰包送他住旅馆;另一条是把他带回家暂住一晚。但这两种选择都不是我愿意看到的。自从我的女朋友张梅舍我而去后,我家里已有三年没出现第二人的面孔了,更莫说让一个陌生人在我家里呆一晚。还有,我从来没把自己当作一个乐善好施的人。我赚的钱都是辛苦钱,是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来的。我既没当官又没经商,赚钱真的不容易。我不可能掏胸包送一个不怎么相干的人住旅馆。

这事难办。这事真的难办。我与裴平就这样在火车的人流中凝固不动了。这时我真的好希望一中的校长笑意盈盈地从人群中走过来啊,但没有。根本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我权衡了又权衡,末了我决定把裴平带回家。

我想张梅若是知道了这事,一定会非常吃惊的。张梅离开我远赴西北时,我根本没意识到她会突然离开。直到有一天,我打开门看见茶几上一串钥匙压着一封信,读完信后我才知道张梅走了。张梅是我大学时的女朋友。毕业时她本来可以去首都的,但为了爱情,她陪着我来了京市。我们同居了三年临三个月。然后她突然走了。张梅在信里面告诉我,她去西北了。她还像一个小妹子一样,用写诗的口吻对我说,她要去西北寻找净土。张梅说我已经变得完全不是大学时的那个人了,她不能再与这样一个斤斤计较处处设防一点也不浪漫的人生活在一起了。

嘿嘿,女人总要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佐证她们的行动是正确的。我想,如果我真是张梅所说的那样一个人,今晚我就不会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众所周知,家是人们安全的蔽所,没有几个人愿意不熟悉的人知道自己的家庭住址。但现在,我却把一个陌生人带回家了。如果张梅知道了,她会对我这一行动作何评价呢?

裴平自踏进我家后,就好奇地把我的两室一厅转了个遍,还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嘴里发出一些讨好的夸赞声。这使得我一边得意于自己的家当,一边又觉得裴平太不懂礼貌了。特别是他在敲动我那个藏有《资本论》的保险柜时,我几乎要出声责备了。保险柜的《资本论》中夹杂着大量张梅所说的让她擦屁股都嫌脏的存单。这些存单每张三至四千元,是我一笔一笔的稿费凑成的。在过去的几年内,我几乎垄断了京市所有凶杀案的写作,这些凶杀案的起因或因权,或因钱,或因情,或因仇,如此等等,内幕都是非常曲折的。这些都是老百姓特别喜欢看的东西。全国的通俗杂志也就因势利导,尽量挖掘这类故事,以满足读者需求。于是我便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我针对每份杂志的特色,用过去在大学里写诗的那支笔把一桩桩凶杀案像揉面粉团那样任意揉搓,然后像雪花一样撒向四面八方,再然后我就坐在家里收取各地接连不断寄来的汇款单。

我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两菜一汤就出来了。裴平与我很快就解决了吃饭问题。但睡觉问题却让我思考了好久,尽管我的床大得完全是为两个人设计的,但我肯定不会让裴平与我睡同一张床,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还是警惕一点好。要不然,枕头下我那把一直打算用来自卫的匕首很可能会成为我致命的凶器!裴平虽然说是个学生,但学生杀人我也见多了。就在去年冬天,京市十二中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把一个七岁的小男孩活活掐死,就因为听说这个男孩家里有很多钱。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写了这么多凶杀案,可不能犯这类低级错误。我将一床毛毯从衣柜里拿出来,让裴平睡书房的沙发。

可是,问题依然存在。就算他睡沙发,如果他真要使坏,一样可以对半夜熟睡的我突然发难。我该怎么办呢?如果不想出个万全之策,我是绝对睡不着的。没办法,我是被京市接二连三的凶杀案吓怕了。

我拿只枕头垫在后背,半躺着,一支接着一支地抽着烟,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的吊灯发呆。我对自己说,睡吧,他只是个学生,就算他要使坏,他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可内心很快就有另一种声音对我说,不行,如果睡着了,我便成了一个婴儿,比那个七岁的男孩更无反抗之力。

我现在真是后悔得不得了,我甚至都有些恨这次回家。如果不是乡亲们让我觉得内心美好,我也不会有美好的心情与少年裴平攀谈。不与少年裴平攀谈我也不会招惹如此大的麻烦。事实上如果我早早把这些问题都想到了,就算忍痛花数十上百元钱送他住旅馆,也比现在这样担惊受怕强!

隔壁书房终于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我辨听了良久,知道少年裴平真的睡着了,而不是佯发此声,以麻痹我的神经,骗我入睡后再猛地下手。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我蹑手蹑脚走到客房,在沙发边蹲下来,用手指在裴平的眼皮上轻轻地碰了一下。我是从一起凶杀案中知道这么一个细节的。熟睡了的人,用手指碰他的眼皮,他会毫无动静;如果是装睡的人,用手指触他的眼皮,他的眼皮就会细微地颤动,同时眼皮下的眼珠也会不自然地转动。而现在,裴平真的熟睡啦,他的眼皮已经一动也不动了。我缩脚回到客厅,用钥匙把铁门的三道铁栓全部反锁,然后察看了房子里的所有窗户,收好几段可以抵达楼下的绳子,又将卧室的门反拴好,然后才勉强睡下。我想这样一来,就算少年裴平半夜有所异动,他也奈何不了我。一是他进不了卧室,二是他出不了家门。

一夜凶梦叠起,但居然无事。早晨早早起来,我把昨晚的布置匆匆撤掉,不由暗笑自己的杯弓蛇影。但有什么办法呢?总之无事就好,带裴平回家已是一个错误,把错误的损失尽量降低到最小,这就是我带裴平回家后所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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