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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雪暖琴弦(短篇小说)

2022-04-30 12:30:02 来源:专享文学 点击:1

雪,已经很深了。可天上的雪还在慢慢地下着。

这样的天气,吃着火锅,喝点酒,说说笑笑,下点雪是最好不过的了。因天空这样缓缓飘落的白雪给人的感觉已不是寒冷,更多的倒是在布置一种轻柔的抒情背景,尤其是对于这些坐定在临街饭馆大玻璃窗后面的人来说。

这家饭店要说也不大,但主要是还干净,名字也好听——“快香食亭”。门楣是传统的牌匾,显得厚重、朴实。这一带是几个街口交汇繁华地段,可是合适的饭店却很少。什么叫合适呢,就是坐下来环境觉得还好,吃得对胃口、舒服,价格也不离谱,附近要找这样既安心又快捷吃点午饭的地方,这是第一家。

挨着饭店,北边,是一家新开盘的商业地产的售楼部,边上,有一个小广场,临街喷泉水池的旁边,坐着一位老人。老人衣着破旧,老式的棉衣,却很齐整,腿上正支着一首流淌着叙事调的二胡,老人坐立时双腿分开至肩齐,上身保持着笔直的姿势,这笔直里似乎贯穿着一股英武之气。这样,仅以坐姿,老人就把自己从卖艺和行乞之间区分了出来。陪伴老人的是一把二胡,一把三弦,除此之外,老人身旁还坐立着一只狗。狗也很老了。

吃饭的人从跟前络绎走过。很多的人走过。但也只是走过罢了。

雪还在下着。

纷纷奔跑的雪,让老人想起放学时的孩子,节气的铃声一响,雪花洁白的小脚丫便沿着天空的路纷纷扬扬地往外跑。老人经常也去学校边,他记得孩子们放学的景象,和这情景是多么相像。看看天空,老人皱缩的脸笑了,心里装着的是这个国家土地里走出来的人都会的祖传谚语,雪扑落在老人的眼睛,老人慨然道一声,“瑞雪好啊……”

是呵,这厚可埋人的瑞雪哪,还在下。

现在正赶上吃饭的时候,饭店的生意循例很好。附近林立的写字楼群里供职的白领们,也开始三三两两地陆续来进餐。这些人是这座城市里的所谓精英,看不出个性,但是他们都有一种精致和骄矜的优越感,戴着一张张商业化白皙的脸,有节制地说说笑笑,但此刻因为雪的关系,行走中才恢复了一些正常的人的打闹动作。

南面就不说了,分布着医院和科研单位,老人不敢也不会让老人靠近。北边,这些去吃饭的人怎么也要路过老人指下的琴弦,和身边的那只军用的粗瓷大碗(因为上面有一个残存的五角星章)。也可能是雪太大了,路过的人很少有人愿意看见还有一个老人坐在那里,神情端然,拉着胡弦。

年轻的人们在说着他们的话题,想着他们的事,间或在心里留白一下和雪的关系,或者因为刚从一个暖气出来赶快跑向下一个暖气。……大多也不过如此。

老人搓搓手,使劲呵一口气,拍拍身旁瘦弱黄狗的额头。黄狗先是顺势哆嗦了一下,摇一摇身上的雪花,然后眯着眼忠诚地接受老人的抚摸,往老人身边再靠紧些,贴着老人的腿,喉咙间低低发着声响,像在说话。它也冷,但是更像是在心疼老人,所以紧紧地偎着老人的腿,用头轻柔地蹭着,低鸣着。过了片刻,分不清是谁的肚子“咕噜”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人看着和雪一样空白的碗,对它苦笑了一下,俯下身揽住他的老伙伴,把脸贴在上面,大约是说:“卫国,饿了吧,过一会爹爹再给你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这只狗的名字叫卫国。这个地方的方言里“国”字还保留着唐宋余音,所以听起来叫的是“未归”。

想来卫国也许是他的儿子吧。但是谁知道呢。名和利还忙活不完,谁还有心关心那分外的事。就像一个二十五瓦的灯泡只会想着怎么才能把自己变成更亮更璀璨耀眼,谁会关心那二十五瓦之外的黑暗。

再看看近乎空着的破碗,老人笼着手在嘴边反复哈着,哈,哈,哈,像拉风箱,一声一声带着的都是老人年久失修的肺部尘土风扬一样的杂音。老人哈够了两只手,直到嘴里的白气都不能持续温暖自己,老人换过琴桶破旧近裂的二胡,在腿上调好三弦,边拉着边撕云裂帛现唱了一段:

数九隆冬大雪扬扬,我抬头看,见天无日,彤云布、絮飞扬,它是忽忽剌剌、密密匝匝、白白茫茫,天和地都是它作势逞强。千门开、万户放,这才惊动了行路之人,急急忙忙、脚步惶惶,还有那华屋内他沉睡如雷,算几人惊觉了黄粱……江湖外,渔翁这出了舱,解了缆,点了篙,驾起了小船,飘飘摇摇晃里晃当,惊动了水中那些鸳鸳鸯鸯,它是扑扑棱棱两翅儿忙啊,可都飞不过那扬子长江!(急弦)

……

这才引逗了几个行人,出于好奇,有的看上一眼,继续走路;有的摸出多多少少几个硬币投在碗里,“丁零”响一下,不觉得就是自上而下的怜悯之意。

唯有看似一对情侣,走过时,女的看了一眼,大概觉得老人端坐间有一种气概在里面,对男子说了句什么。男子看了一眼,见惯不怪地欲拉女子继续走。女子挣了一下,皱了一点鼻子,是近乎撒娇的可爱样子。男子碍于情面,掏出钱包一番翻检,寻出几枚硬币,交给女孩。女孩抓在手里,分别丢在碗里。钱币是分散落入的,所以“丁零丁零”之声持续不绝,可能是觉得好玩,男子从口袋里又摸出几粒硬币,居高临下地划着抛物线掷在碗里,“丁零丁零”的声音就好像溅起的涟漪,肯定有游戏和施舍的成分在里面。用力不均,其实是使了太大的劲,好像是施舍千金,有一点夸张的成分,似乎在卖弄给身后的女子说:“你看我也是有同情的心呵……”钱币便溅落在了碗外面,闪着光芒落在附近的浅雪里,就有了些刺眼。

老人起身,平和地说:“小伙子,你别走。”老人折身,弯腰拾起,一枚一枚的都捡起来。老人一起身,他们才发现刚才身边老狗偎着的那条腿,是跛的,并且很厉害。老人在雪中失衡着把散落在外面的钱币都捡起来,抹掉上面的雪水,递给年轻人,说:“给。”年轻人一时有点儿愣怔,觉得这瘸老头儿神经,看了看老人裂着血口子骨节粗大的手,没接,摸一下领带下摆,挽住女子,说:“老头儿,给你的!”

老人坐下来,“你说你为啥给我呢?”老人说。神情柔软,但并不是没有力量。

“嘁,这老头儿,”男子看了一下身边的女友,似乎在给她说真是什么人都有,很不屑,“你说呢老头儿,你一要饭的!”似乎不值得跟老东西费口舌,吐痰一样吐出一声轻薄的“切”,挽着女子亦步亦趋地走了。

老人再擦擦钱币上的雪水,叹一口气,坐下来,“钱不脏哪,都是人把它染脏了……”老人随手又拉动一下琴弦,雪花便飘落了下来。

老人继续在弦上纺织着无人问津的心事,这样过了大约有半个小时,人渐渐少了,老人大概得了有十来个硬币。下着雪,除了那条跛着的腿之外,倒还不是觉得特别的冷。又看看天,这雪一下不知将要冷多少天,老人还得为过年准备一点祭奠战友祭奠亲人的纸钱。老人刚要再换回二胡拉一个曲子,售楼部的保安径直朝老人走了过来,到跟前,指点道:“在这儿呆这么大会了也没说你,赶快走吧,快走快走!”

老人嚅动嘴唇想要辩解,保安挥了一下胳膊,不耐烦,“马上我们物业领导的车要来,你戳在这儿算什么事儿。走吧您哪!”

黄狗见有人向老人挥舞手,不愿意了,冲着保安“呜汪汪”了几声,样子显得很凶。老人护住了狗,收拾好包袱,叹道:“咱走。咱走还不行吗……狗也分个好狗赖狗,卫国,你跟他一般见识做什么。”

那保安隐约听见了老人话里的话,说:“嘿,老头儿,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放一遍!”伸着食指大幅度的戳点。

这些保安多是退伍的混混,一些不知天高地厚欺软怕硬的流氓货色。老人才没有任何惧意,挺直了腰板,风骨凛然,看他一眼,伸手从里面衣兜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片,小心展开,“年轻人,为人莫那么张狂。睁眼看看,谁才能称老子。我扛枪的那会儿你老子生没生你还另一说呢!”

老人手里是当年的一张受伤复原的证明。当年是什么时候,老人都悲凉的不想去想它了。许多年了,还不是沦落到了这步田地。当年扛枪杀敌都没怕过,这会儿却得受这些混账话。老人装好二胡,卸下三弦的支架,长叹一声而已。

到了饭店门口,隔着玻璃门墙,看见除了一些闲着喝酒赏雪的闲客,人已经很少了。老人买了两个馒头,在饭店凸出的门楣一旁避避风雪。好在老人并不邋遢,这家饭店老板也是行伍出身,对老人的故事知道一二,吩咐过员工,若老人来店里吃饭,不必收他的钱,雨雪天也可以来店里避避风寒。其实也不过当真不当真吩咐过底下人的一句话,老人心里已经很感激了,几乎没有麻烦过人家,最多也只在外面抱着他的老狗,就像现在,躲在门边避一避冷风而已。

老人把馒头拿出来,掰开,抱着老狗,各啃一个馒头,老人喝一口杯子里早已冰凉的水,也对着嘴喂了老伙伴一口,把饭店门楣两旁抄袭古人的一副对联念给他的狗听:

东不管西不管酒馆,

兴也罢衰也罢喝吧!

念完,老人心里笑了,心说说得好啊,这世间的酒实在是个好东西。老人怀里抱着狗坐在台阶上,靠着墙,有一瞬间想起他年轻时的景象,那时候其实也很苦,但因为年轻,总觉得那里面有阳光、有花、有温暖,苦也是他一生里的春天……可它一眨眼就过去了、没有了,像只蝴蝶,翅膀一扇,就飞走了;而现在他能听见时间日夜“嚯嚯”在骨头里磨刀子的声音,催租子似的,命要收割他的命。他随身携带着死亡在这个城市里流浪,可他跛着衰老的腿,他想他跑不过死亡步步紧逼轰隆隆的脚步声响……老人捋顺老狗身上因营养不良而参差的毛发,亲它,看它一个劲地哆嗦,老人把棉袄扣子解开,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两个生命互相依靠着、温暖着。

这狗也是他捡的,捡的时候多小啊,可怜巴巴的一个小不点儿,现在也老得和他一样了。老人想这两个破烂一样被遗弃的生命,至少他还能给它挖个坑送一程……老人不去想了,再亲亲他的老伙伴,说:“你等着,咱也喝点酒,暖和暖和。”

老人拣点出一些零碎钱,踅进店里,要一瓶最便宜最烈的酒,狗不知不觉也起身跟在他后头。也可能是外面太冷了,狗真是老了,进来了就缩着身子呆在一边。

服务员看了看老人,欲言又止。怕人嫌弃,老人想喊他的老伙伴一块再出去,可它看了看老人,喉咙间又发出了一些声音,苍老的眼神浑浊而湿润,有乞求的成分。它是想在这里再暖暖,再暖一会。

人一老了,身上也不知道怎么就会有这么多的寒气,骨头好像都变成了冰做的,总也暖不热,更何况还下着这么大的雪。人是这样,狗也一样。老人也是一种近乎祈求的神色,抱着手对服务员笑着,说:“姑娘,我们这就出去。放心吧,它很乖,就暖一会儿,就暖一会……”服务员看看就那么几桌人了,再看看外面的风雪,也就没好再说什么。

狗也可能是太饿了,或者是久不曾闻到肉的气味了,忍不住朝桌子的方向看了看,咽了一下喉结,眼睛盯着桌子底下。因为桌子底下竟掉落了一些残碎的骨头,可能是桌上喝酒人扔纸篓里时落在外面的。它看见了,看了几眼,终究是忍不住,朝桌子底下迈开了步子。

但是它走了几步,好像回过神来了,转身看看老人。老人也正看它,两双眼睛看着,它就知道自己好像错了,想转过身回到老人身边。

也许桌上几个有模样的年轻人喝得有点微醺,也可能是出于可怜老人和这条狗。一个年轻人隔着餐巾纸拿了块肉骨头,在椅子上仄着身子,把骨头在狗的眼前一晃,招呼,“嗨,来,给你。”

狗在老人和骨头两个方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足足有半分钟的时间,一时也有点眼花缭乱了吧,近乎本能的,它还是朝骨头走了过去。也难怪它,它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肉了呵,几乎等同于有多长时间没有人对老人笑过了一样。

就这样,老人的眼泪差一点涌出来,为自己他也没有这样难过过,可是他想他连一只狗,这么多年是他最亲的人,冷冷暖暖一直陪伴着他,他都没有让它吃饱过啊……老人都不忍心再呼唤它回来,但曾经一个军人的血液和自尊让他又不得不唤回他的亲人。在这世界上虽然到处都是垃圾和骨头,但终究还是有比眼前的骨头更重要的一些东西,他唤它:“‘未归’,‘未归’……”声音和神情都很严肃了。

老伙伴抬头看看他,低下去眼睛,一副做错事的表情,但还是挪步接过了那块带肉的骨头,叼在嘴上。它叼在嘴上,没有吃。回到老人身边,走路的样子是明显的老态,很缓慢。挨着老人的腿,仰起头,它的眼看着老人的眼,就这样看着,他们发现他们都老了……老人对它举起的巴掌无力地落了下来,蹲在地上抱住了它,狗往前了一步,前腿搭在老人肩膀上,把叼住的骨头往老人嘴边送,喉咙里还不住地低鸣着……老人一把抱住它,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涌了出来。

它是想给他吃。

……

老人还回到门外面,坐在避风的拐角,他喝一口酒,也用嘴喂了老伙伴一口,让它也驱驱身上的寒气,把纸碗里刚才店里给他的萝卜海带鸭肉汤也是一人一口地喝。雪下着,狗和他在一起,抿一口酒,拍着它宽大的额头,老人觉得心底还有一些温暖的底色在。

服务员把汤给的比较多,慢慢喝完了,身上多上有了一些暖意。老人坐起了身子,看远远近近过往的行人,仅仅作为一个有眼睛和心的人,看着他们。他有时候会觉得这路上的所有人都跟他有一种神秘的联系,虽然很少有人理会他。老人年轻时走过许多的地方,走过大江大河,到老了,反过来发现最耐看的风景还是人,最好看的当然是笑着的人。不卖艺的时候,老人有一个安静的习惯:喜欢在人群中搜集笑脸,记在心里,各式各样的笑脸,都放在心间。

此刻老人就换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坐着,搂着他的老狗,看着行人,耐心地收集一些笑脸,他想收集这些温暖,借以度过接下来这漫长的冬天。

远处有一对少年,应该是情侣吧,在雪地里你追我赶地往对方脖子里泼洒雪花,只顾着往前跑,也不管身后的笑声掉落了一地……幸好老人把它们都一一拾起,留着温暖他自己。

搭好了琴弦,安好铜支架,试了试子弦,老人现在忽然想为自己弹拨一首曲子。挑动着琴弦,曲子便弥漫开来,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向阳的土地上冰雪融化了;浣衣的女子感觉到了河水刚开始细微的暖;柳条把风荡漾成最初柔软的弧度;候鸟开始把歌声挂满天空;草正在鹅黄初覆的芽上做着花的梦……

“是谁在弹《迎春曲》!”

——是一个姑娘兴奋又好听的声音,她们是从南边医院走来的。女孩眼睛上还罩着层层白纱,看得出来她们是特意在这雪花洒洒中散步,“妈妈,真好,我一出院就听到的是迎春的歌声,再过一段时间我就可以看见这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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